平安里39号
他们说，你住的这个房子以前死过人
“女人，年轻时也漂亮，算不得善终。”
你惯性地犹豫，双肩包却先你一步落叶归根
烟尘迷住了你的眼，你想
这里的确不是善终之地。你洗脸
脸盆架上方的圆镜映出一张锉磨后的国字脸
你想，这也不是一张善终欢喜的脸。
经纪人暂时地退场，你终于可以享有
一小会儿囚所的自由，在窗外
你看见天上人间，更多的平安里交相往复
褪色也瑟缩的墙板圈住一只只途穷的迷羊。
“女人总在雨天煮锅子招待漂亮朋友。”
他们玩笑似地告诉你，也可能意有所指。
可是你想，你没种桃花，也不点蜡烛
更没有烧鸡和啤酒接客。
你想你已经几天没吃过小米干饭。
你没问他们吃没吃过。
唯一使平安里不冷清的是巷口孩子们的嬉闹
玩着皮球，劲道不大，手法却诡异
像厨下的妇人拨弄一个半烂的倭瓜。
那些缺乏营养的黄脸上过早地显出厌倦，你想
在平安里，连天真都是暮年的天真。
“听说女人死于欠债。”
这句话你又想起，当你正躺在地板上
等候夕阳一点、一点擦亮窗沿
它又让你浑身冰凉。
天黑之前一定可以说出真理，你想，
你还可以用蛛网缝紧包袋，守牢你的影子
它像一个圆规转过多少日夜。
你想，那女人应该的确漂亮——
像奶油冰糕、蔷薇、或者放生的金鱼
永远离开了的面孔永远年轻。
你想，
然而，然而
你走不出平安里
你住在平安里。
*王安忆的小说《长恨歌》中，王琦瑶最后搬入平安里39号，遭劫杀于此。